我无力改变我的世界，不是因为别的，而是自己的无能。
篝火之上的汤锅已经沸腾到快要干涸，然而这不是重点，至少目前不是。
吸引我眼光的是木质墙壁上挂满了整整两排半的人手，不是大哥手下有多少喽啰的人手，而是人类的手臂，就这样用钉子钉住手心，出奇的整齐。第一排的人手甚至已经开始慢慢风干，而第三排的人手则是新鲜的，因为不时还会滴下浓的发紫的液体。如果数学学得好的话，可以清楚的计算出墙壁上人手的数量，27个……
‘毛孩子，你也很欣赏吧。为了将腊肉如此整齐的排列，我可是费了好多心事哦，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。’
‘为何要这样做？’
‘你问的很肤浅诶，当然是为了今年冬天储存食物啊。’
‘为何要将人类的手臂当做食物，难道就找不到其他可以吃的吗？我不否认这些手臂，可能都是从死者身上取来的，但是就能这样毫无内疚的摆放、悬挂、餐食吗？’
老妪原本欢喜的表情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忧伤。
‘为何要这样做？’
‘清醒点吧！’
‘我一直都很清醒。’
‘你真的以为这里还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吗？’
‘虽然环境有限，但是找到点草果鱼兽之类，应该不难吧！’
‘这里是棺材谷，草木皆被瘴气寖密，剧毒无比。没有你所谓的可以食用的草果鱼兽，除了死人就是即将死去的。我还能怎么做。’
我还能怎么做？假如这个问题放在自己身上多半也无法给出答案吧。
道德为何物？价值观为何物？都不再是问题。
‘非常抱歉。我说了些自以为是的话，我早该想到会是这样。’
‘很通情达理的毛孩子’
‘对了，锅里煮的是什么？不会就是？’
‘不是腊肉了。是腊肠’
‘腊肠？’
‘还用我多解释吗？’
‘不用，可以想象到。’
‘需要想象吗？近在眼前的美味，呼呼，想尝一尝吗？’
‘现在的我没有食欲。’
这个时候就算再变态的人也无法拥有食欲吧。我将麻袋依老妪的指示放在了角落里，虽然手臂上的压力没有了，但是心里却倍感沉重。
因为现在的我无法确定眼前的老妪是否会将我当做明天的食物。
‘真是可惜了，我熬了一下午的腊肠粥。’
‘……’
‘难以开口吗？还是你不知道怎么称呼我，就叫我’婆婆‘吧，说实在的我开始喜欢上了这个称呼。’
‘我不想如同那些人一样，死去’
‘你不想死。说得好，没人想死，我也不想死。于是我便这样苟活着。不过，有一点，你说错了，那些人不一定全部都会死哦。可能会有少数人顽强的活了下来，得到了他们所要的‘
‘还有人能活下来吗？那活的人去了哪里?'
'另一个世界’
‘为什么你不去？’
‘因为，我害怕死亡。尽管我活了我都记不清到底多少年了，但是我怕了。被称为婆婆的人，自然废话很多了，愿意听我讲完吗？毛孩子。’
‘我对于未知的事物一直都很好奇的。’
‘开始我还在质疑你的头脑，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你是个聪明的人。’
‘凭借对方是否愿意听自己的故事来断定对方的智商，感觉有些牵强呀’
‘说的好。我现在断定你，是一个又聪明又胆小又嘴硬的人。这次科学了吧？’
‘我还是想听你的故事。’
‘我一个人生活惯了，没准备个人的椅子，你就随意坐吧。’
‘……’
‘不介意我边吃边讲吧？’
‘客随主便。’
‘真是有礼貌。’
婆婆盛了一碗“腊肠粥”，实际上碗里只有“腊肠”以及胶着不知是什么的液体，开始娓娓道来：
幼年时，我的父亲是个赌棍，而且是一个只输不赢的赌棍，欠了不知道多少债，因此家里生活一直很窘迫，讨债的人成天整夜的闹喊，我没有一个夜晚可以好好睡觉。
在我七岁那年，父亲就被讨债的人打死了。虽然打死父亲的人并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，但是一直令母亲殚精竭虑的债务问题也随着父亲的死亡，而一笔勾销了。
我当时一直痛恨父亲，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父亲造成的，觉得父亲的死亡也不算一件坏事。
毕竟当时我的母亲还是有份不错的工作，拉扯我一个人也算不上非常吃力。
然而母亲一直深爱着父亲，在我面前总是说了一大堆父亲的好话。
那时的我完全听不进去。
就这样生活了十年，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，因为母亲的眼中只有我。
那时已经十七岁的我，已经打工两年了，毕竟母亲慢慢变老。
我也开始了恋爱，现在我已数不清交过多少男朋友了。
当我有一个月挣的钱已经超过了母亲时候，母亲觉得我真的长大了，可以独自生活了。
那时对我说，你父亲要是还活着，现在看到你这么能干，一定会得意的挨家挨户敲门炫耀。
妈，别提那个赌棍了好不。
你都长这么大了，怎么还叫你爸是赌棍，你不知道你爸是多么疼爱他的宝贝女儿。
那个赌棍没死的时候，家里过的什么样，你又不是不知道。说到疼爱，我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。
你忘了小时候你爸给你买了多少玩具了吗？
我都这么大了，还跟我提玩具的事情。连家都养不起，光买那么多玩具有说没用。况且那些土的掉渣的玩具，我早就收到柜子里，十年了，我都再也没去玩。而且，说到这里，我一直想要的安迪熊，贵是贵了一点，但是当时和他说了多少次了，宁愿把钱送给那群老千，也不愿省下来给他多么疼爱的宝贝女儿买，你不知道当时我被同学嘲笑了多少次。
安迪熊的事情，当时你爸一直放在心上，好几次都和我提到要给你买的，只是由于出事了。
出事是由于他自己咎由自取。
我的乖女儿，看来你真的长大了，同时也明辨是非了，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了。
妈，你这么说什么意思？我将来可是会好好孝顺你的。
我母亲开始收拾行李，离开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家。我当时以为母亲一定是找到新的男人了，去和别人私奔了，然而，我错了，一切都太晚了。
‘今天的腊肠粥有点稠，熬的太久了。果然年龄大了，火候也把握不好了。话说，毛孩子，你真的不想尝一点？’
‘我在专心听故事呢，快点告诉我，你母亲到底出什么事了。’
‘我只是调节下紧张的气氛嘛，不懂情调的毛孩子’
‘这算哪门子情调’
‘……’
婆婆在沉默了很久之后，才开口：
我母亲死了，殉情而亡。在父亲的墓前，发现了她的尸体，以及留给我的遗言。
当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时隔十年殉情的爱情，认为父亲是一切的元凶，就算死了，也要将我最爱的母亲带走。
而最令当时的我觉得可笑的是，母亲的遗言竟然是让我不要再恨父亲，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，让我恨她。
那可是我最爱的母亲啊
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十年
你怎么忍心让你女儿这样做
那时的我已经由悲伤变得疯狂，我将家中一切父母的遗物翻出来，撕碎、踩烂、焚毁。就剩最后一件遗物柜了，里面充满了父亲十多年前给我买的玩具。
曾经被我视为珍宝的箱子。
也曾经被我十年封锁的箱子。
我将它打开了，同时也被震惊到了，满满一箱，上百件的玩具，毫不夸张。
在我幼年的那个年代，玩具可以被当做奢侈品，家里有十几件玩具给小孩玩，在通常人眼里已经算的上有钱人家了。而上百件的数量，却依然没有赢得我对父亲的任何爱意。
我开始毁坏着它们，一件接着一件，令人痛心的是每破坏一件玩具，都会在眼前浮现自己如何得到这件玩具的记忆，如何缠着父亲买的玩具幼小的自己的身影。
然而这些对于疯狂的我而言，没有任何动摇，我依然用尽所有的力量将其一件一件的拆毁。
直到最后一件玩具，旋转木马八音盒。
也就是我最宝贝的一件玩具，这件玩具不是买来的，而是父亲去求来的。
因为那个年代八音盒在市场上根本找不到，我们国家也没有任何一家工厂能生产这种物品。它只存在于西方贵族的世界。
我们镇最有钱的人家，是九叔家，同时也是我最恨的人家，因为就是九叔带着父亲养成一身赌博的恶习。不过那时候，九叔有个海外的亲戚，在九叔女儿三岁生日的时候，带来的礼物，便是这个八音盒。
但是没过多久，九叔女儿就夭折了，本来九叔想作为遗物将八音盒焚毁的。但是父亲，却在九叔家前求了一天一夜。九叔实在熬不过父亲的无赖，才将八音盒送给父亲。
当父亲将这个玩具交到我手中的时候，我已经感觉自己真的变成公主，无数伙伴的簇拥所带来的虚荣。
我并没有踩碎八音盒，因为我已经决定去找九叔，我要将这个八音盒重重的摔在九叔的脸上。
事实上，我的确这样做了。
我本以为九叔会恼羞成怒，然而九叔却很平静的说，我知道你母亲的死对你打击很大，但是自从我女儿不幸后，我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女儿……
少过来倚老卖老了，我连自己的亲爸都不认，还会认你这个爸
你父亲那样疼爱你，你怎么连他都不认
一个令家庭破败的赌棍，谁会去认
原来你真的这么认为你的父亲，现在看来你父亲说的是真的
我爸说什么呢
他说你恨他
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
但是他深爱你
就凭这些可笑的玩具来爱我的吗
你不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吧
怎么会不知道，被讨债的打死的，里面还有你一半责任，是你带上父亲走上赌博的
让你父亲染上这种恶习的确与我脱不了关系，但是你父亲并不是被人打死的，而是自杀的
自杀的
自杀的
我被突如其来的讯息充溢着，开始流下眼泪
这个懦夫
懦夫吗？在我眼里，这算是一种英雄
你不用质疑我的判断，你爸死的时候，我是在场的。现在我仍然后悔没有阻止你父亲自杀。我早应该察觉到了，怎么会这么突然。
你父亲当年由于过度沉迷赌博，已经欠下了几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债务。
要是其他人家有这种情况，早就家破人亡了。
但是江湖上的兄弟都知道你父亲是我的兄弟，多少还是给我点面子。虽然每天早晚上你们家门口闹，但还是没完全撕破脸皮。
你父亲虽然嗜赌，但也算是个正人君子，知道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的道理。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，要是我有什么不测，我女儿让我一定要保护好，自己没能力，让家人每天晚上都睡得不安宁，你会恨他之类的话。然而，当时的我都没放在心上。
实际上你父亲死的那晚，你父亲没有输钱，反而赢了。但赢的钱对于往前欠下的债务而言，不过杯水车薪。
杯水也是水啊，当场就有人叫他先抵老债。确实我们这个行当有这样的规矩，债务依时间先后冲抵，旧账优先于新帐。
但是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将这笔钱冲抵旧账的他，死都不肯再从包里掏出来，并且说什么要拿这笔钱给女儿买玩具。
大家都知道他视女如命，但是买玩具这个理由让兄弟们无法新服，不肯放你父亲走。
你父亲被逼急了，掏出了匕首，要以死威胁。
不过你父亲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，前几次大家都有点虚，都放你父亲走了；然而这一次，大家本来就输了钱，你父亲赢了钱，不用来抵账，还以死威胁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放走。
于是，你父亲在万般无奈下，真的捅进了自己的心脏。
死之前，把那笔钱给了我，并且口中一直喃喃道，
我女儿
我女儿
我女儿……
我把老家的土地全卖了，才冲抵完你父亲的债务。也算是我对你父亲愧疚的补偿吧。
那笔钱，是多少钱？
由于当时太混乱了，我一直没时间将这笔钱转交给你的母亲，现在你母亲也去世了，我就直接转交给你了。那是你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把钱，我一直收藏着。
对，在这里。给你。你还恨你的父亲吗？
三百八十六元
……
没错，这个数字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，那是安迪熊的价格。而我父亲死时所说的意思，应该是拜托九叔用这笔钱给我买安迪熊吧。
我竟然恨了这样的父亲十七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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